Friday, July 30, 2010

爱人的头

现在是午时三刻,验明了正,监斩官一声令下,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的已经落地了,不是我趴到了地,而是我的体与颅分家了,也就是说,我被砍了脑袋。

  但奇怪的是,我无法确定我是否死了,我能肯定的是我的灵魂至少目前还没有出窍,它实在太留恋我的*体了,以至于赖在我的颅中不肯走了。还好,它没有留在我的,否则我得用肺来思维了。

  刽子手的大刀刚刚沾到我的脖子的时候,我的确是在害怕地发抖,你们可千万不要笑我。从锋利的刀接触我到离开我,这中间不足半秒,可我的生命已经从量变到质变了。接下来,我发现自己于一种自由落体的感觉,我开始在空中旋转,在旋转中,我见到了我的体,这体我是多么熟悉啊,而现在,它已经不再属于我了。而我的脖子的横剖面,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那里正在不断地喷着,溅了那忠厚老实的刽子手兄弟一。而我的四肢则在手舞足蹈,仿佛在跳舞,也象是在打拳。突然,我的巴啃到了一块泥土,这真让难过,我的落地了,但以这种方式实在有失体面。我在地弹了几下,直到我的位置正了为止,还好,现在我净剩下的这么一小截脖子正端端正正地接在地面,避免了我所深为担忧的下颠倒或是滚来滚去被当球踢的可怕局面。

  再见了,我的体,现在你正被他们拖走,运好的话也许是去埋葬,运不好的话只能是去喂狗了。体离开了我的视,剩下的只有我的一大滩,在不知疲倦地流淌着,最后它们将渗入泥土,滋润那些可的小草。

  正当我在地思绪万千的时候,不知哪位揪着我的发把我拎了起来。然后我不断地晃晃悠悠,仿佛是在天飞,我只能看到那家伙的腰带,我想出骂他,可我的声带一半留在了这,一半留在了我的体,我输送流的肺与管也与我永别了,所以,我只能向他干瞪眼。

  我被挂在了城门,一根细细的绳子一端系着城剁,一端系着我的发。在我的下巴下面几尺就是城门了。京城还算是繁华,南来北往的总是要从我的下面穿过,他们每个都要注视我一番,当然,我也要注视他们一番。这些女女有的对我投来不屑一顾的目光;也有的要大吃一惊,然后摸摸自己的脖子,这种多数是我的同类;还有的则摇叹息,以我为面教材教育后世千秋万代;也有一二文墨客借机诗大发,咏一番生短暂;更有甚者,见到我就朝我吐唾沫,幸亏我被挂在高,否则早就被唾沫淹没了。

  太把我照得晕转向的,群结队的苍蝇已经开始向我进攻了,它们嗡嗡地扇着翅膀,可能是把我当了一堆屎。更可怕的是有几只恶心的蛆虫钻进了我的颅,疯狂地啃噬着我的腔和脑子,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也许这就是彻底腐烂的前兆。一想到我的脑袋即将变一具臭熏天的骷髅,中间还住着一个不散的魂,我就为城市的环境卫生而担忧。

  漫长的一天即将过去了,夕如,也如同我的颅。我发觉夕的确与现在的我类似,都是一个没有体的圆球,只不过它挂在天,我挂在城门。

  入以后,许多鬼魂在我的周围出没了,他们似乎非常同我,对我的悲惨遭遇表示同。但我不想理会他们,我只有一个愿望,让我的灵魂快一些出窍吧。

  我赶走了那些孤魂鬼,只想一个静一静。我还是有感觉的,晚风吹过我的面颊,让一种彻骨的寒冷贯穿于我的颅深。我不痛苦,真的,不痛苦。

  但是我突然又彻骨地痛苦了起来。

  我想到了———她。

  不知什么时候,一轮如勾的新月挂了中天,高高的宫墙下,执戟的羽林郎们都困倦了,他们没注意一个白的影子从红墙碧瓦中闪了出来。白的影子在你们的面前忽隐忽现,轻轻地穿越宵的街道,让以为是神出鬼没的幽灵。

  她的脚步仿佛是丝绸做的,轻得没有一点声音,你们只能听见的深发出的回响。
  现在能看到的是她的背影,白的背影,在一片彻底的黑中特别显眼,可在宵的晚,她正被活着的们所遗忘。

  还是背影,但可以靠近一些看,白的素衣包裹着的是一个撩的体,那体有着完美的曲线,完美无缺的起伏就象暗里的云。所以,你们很幸运,请把焦点从她细细的腰支调整到她的发,盘起的发,悄悄闪着光泽。但是,你们不能思想,因为这体,永远只属于一个,那个就是我。

  如果她能允许,你们也许可以见到她的侧面,这样的话,就可以看清她的全部材,那简直就不是间所能有的。她终于来到了城门下,盯着那颗悬挂着的,她此刻依旧镇定自若,平静地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

  城门下的一个年轻的卫兵已经熟睡了,也许他正梦到了自己思念的女孩。而你们所看到的白衣女子轻轻地绕过了卫兵,走了城门。她来到高高的城垛边,整个城池和城中央巍峨庄严的宫殿都在眼前了。你们可以顺着长长的城墙根子看过来,看到她缓缓拿起吊着的绳子,直到把那颗捧在怀中。

  我现在躺在她的怀中,从她的脯深发出一种强烈的味渗入我冰冷的鼻孔。她的双手是那样暖,紧紧地捧着我,可再也无法把我的皮肤了。她用力地把我深深埋入她的体,仿佛要把她的当作埋葬我的墓地。我的脸深深陷入其中,什么都看不见,一片绝对的黑暗中,我突然发现眼前闪过一道的心,是的,我看见了她的心。

你们也许在为这场面而浑发抖吧。这女子穿的一 袭白衣其实是奔丧的孝服,已被那颗残留的渍擦了几点,宛若几朵绝美的花。她抱得那样紧,仿佛抱着她的生命。


  月光下,你们终于看到她的脸了,那是一张美得足以倾城倾的脸,就象是刚从古典的壁画中走出来似的。也许你们每个都有前碰一碰她的愿望,你们将为她的脸而永生难忘。但现在,她的脸有些苍白,面无,可对有些来说,这样而显得更有惑力,这是一种凄惨到了极点的美。


  淋淋的颅在她的怀中了很久,她渐渐地把向移,移过她白皙的脖子,玲珑的下巴,胭脂般的红唇,直而细的鼻梁,两泓深潭似的眼睛,九节兰似的眉毛和云鬓缠绕的光滑额。你们吃惊地发现,她大胆地与死的颅对视着,双手托着带的下端。她一点都不害怕,平静地看着对方。

  那颗的表其实相当安详,仿佛没有一丝痛苦,角似乎还带有微笑,只是双眼一直睁开,好象在盯着她看。在月光下,你们如果有胆量的话,可以看到这张削瘦的脸一片惨白,但又并非你们想象中那样可怕。

  我允许你们看我的脸。

  她的双手带着我向移动,我感到自己如一艘小舟,驶过了一层层起伏的。终于,我和她四目对视着。她不哭,她面无表,但我知道她悲伤到了极点,所以,她现在也美到了极点,尤其是她穿的一守节的素衣更衬托了这种美。

  我想让她知道我正看着她,就象现在她看着我,我一切都明白,但我被迫沉默。

  她的唇真埃
  你们不该*窥到白衣女子吻了那颗。

  没错,她的火的唇正与那死去的唇紧紧贴在了一起。死的唇一片冰冷,这冰冷同时也刺穿了她的皮肤。可她不介意,好象那个还活着,还是那个暖了她的唇的,现在只不过他着凉了,他会在火的红唇边苏醒的。会吗?

  长吻持续了很久,最后女子还是松开了自己的。然后轻轻地对他耳语了几句。

  不许你们听。

  我们回家吧。

  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了这句话。这声音与一个月前,一年前,甚至一百年,一千年前一样,极富于磁,就象一块磁铁能吸引所有的耳朵。她把我捧在怀里,走下了城门,年轻的卫兵依然在梦乡深。她双手托着我,悄悄地出了城,在荒凉的外穿行,不知走了多久,我仿佛看到了灯光。

  你们继续跟着她,穿过荒原,有一大片漫山遍迹罕至的竹林,在竹林的深,有一间草庐,她走进草庐,点亮了一盏油灯,朦胧闪烁的灯光使你们可以看到屋子里铺着几张草席和一个案几,除此以外只有一个乘满了的大木桶。

  油灯下的她似乎有了几丝,她点燃了一束珍稀的天竺香料,从而散发出了一种浓烈的香味,这香味很快就驱散了死颅的恶臭,从而也可以让你们的鼻子好过一些。然后她轻轻地把浸入桶中,仔细地为他洗,当然这对一个来说等于就是洗澡了。已凝结的接触到了又化了开来,桶中变得一片殷红。

  ,满世界的浸满了我的颅。这冒着,从我脖子的切直灌入我的腔和脑子,淹没了我的全部,淹没了我的灵魂。别以为我会在中挣扎,事实是我的灵魂正快乐地在中游着泳。而那些可恶的蛆虫则不是淹死就是烫死了,它们的尸体从我的脖子下流了出去。我仅存的*体和我的灵魂都在中感到了无限的畅快,我们诞生于,我们又回归于,是生命,我对此深信不疑。

  你们在恐惧中发抖吧,看着她把洗完,再用毛巾擦干。现在那干干净净的,两眼似乎炯炯有神,如果不是没有体,也许你们还会以为那是一个生勃勃的大活呢。接着她又为他梳。她从袖中掏出了一把木梳,木梳是用好的木料做的,雕工极其精致。她梳得很仔细,虽然油灯如豆,但每一根发都能分辨出来。过去她常为他梳,通常是在沐浴之后,他长长的发一直披散到腰际,梳有时要持续一个时辰之久。以往她会柔地分开他的发,浴后的发地冒着,顺的被她的木梳征服。这中间他们一言不发,静静地享受着。在她为他梳完后,他又会为她梳,又是一个时辰。这些你们不必知道,你们现在只会感到死发的可怕,不会察觉到她依旧是用着那双柔的手,一切都与过去一样,只是不同的是,他失去了她所不能割舍的他的体,再也不能为她梳了。

  终于梳完了,她为他挽了一个流行的发髻,轻轻地把他放在案几。接下来,她开始脱下自己沾污的那白衣,变得一丝不挂。非视,如果你们还讲道德的话,请不要看了,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看着她光滑的体,在油灯下泛着一种奇特的红光,她仿佛变了一团红的火,在新换的一桶中浸泡着。她的这团火曾灼地燃烧过我,现在依然在燃烧我。过了许久,她跨出了桶,重又把我紧紧地抱在怀中,躺倒在草席,她带着我入梦。在梦中,我们说话了。

  当我重新看到这世界的时候,我能感到我的脸颊,有一种发烫的液体在滚动着,这是她的泪。光透过竹叶和窗,闯进我的瞳孔中,我隐居的灵魂被它打动。

  我被进行了全面的防腐理,首先我的颅内部的所有杂质都被清除了,只剩下腔,鼻腔和脑子。然后我被浸泡在酒精与银中,让这两种液体渗透到我每一寸皮肤与组织。接着她又往我的脑袋里塞了许多不知名的香料与草,这些东西有的是专门从遥远而神秘的度运来的,有的则是她从深山老林中采集而来的。总之这几十种珍稀材料再加一种几乎失传了的绝密配方经她的精心调制已为了世所罕有的防腐,被安放在我颅深的许多角落。这一切都是她亲手完的。最后,我的脖子那块碗大的疤被她用一张精致的铁皮包了起来,铁皮内侧还贴了一层金箔,以确保永不生锈。

  从此以后,我变了一个木乃依。

  我不知道木乃依意味着什么,尤其象我这种魂不散的特殊况。我的灵魂早就应该出窍了,可他也许将永远居住在我这个千年不化,万年不朽的颅中。别是不是也与我一样,正这种事一个只能经历那么一次,至于是不是们平时所说的那样,那就只有象我这样的过来了,又怎么才能把真相大白于天下呢?我是该庆幸还是悲伤?我究竟算是英年早逝还是长生不老?我的思绪一片混,宛如一个躺在的摊痪者,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剩下的只有敏锐的感觉和思想。

  她来了,还是一白衣,她捧着我走出了草庐,她带着我在竹林中散步,呼吸新鲜空,只可惜我连肺都没了,实在无法享受空。竹林中充满了鸟鸣,迎面吹来润的风,我的心一下子豁然开朗,尽管我已经没有心了。以后的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度过的,可她呢?我注视着她,突然心如刀绞。

  在我木乃依生涯的第一天,我的灵魂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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